李雨蒙 2019级汉语国际教育
摘要:
城市化的发展模糊了当代人对故乡的概念,很多人甚至认为自己没有故乡,或者弄不清楚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更多的影视作品也将目光聚焦在“失乡”这一时代现象,对“故乡”情怀的抒发成为影像探讨的新话题。本文以贾樟柯导演的《山河故人》为依托,通过几代人对故乡的态度变化,探讨乡愁今后的走向。笔者认为,城市化是势不可挡的发展规律,乡愁的流失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相比于过于刻意地去营造留住乡愁的氛围,更应该遵循事物发展的规律,放缓节奏,用心感受。
关键词:
城市化;《山河故人》; 故乡安放
前言
城市化的发展是时代进步、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我国目前正处在城市化高速发展的阶段,经济建设可能带来的对人民群众情感方面的疏忽是社会可持续发展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故乡概念的模糊、乡愁意识的淡薄近些年来被学者们广泛提及,也成为了影视作品探讨的一个话题。由贾樟柯导演的电影《山河故人》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正是这样一个故事,聚焦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下的生活百态、命运变迁与感情纠葛。通过两代人、三个时间段的鲜明比对,表现了在城市化建设背景下,每一代人对于故乡的不同理解与依赖。
故事在纵深上跨越三个时空:1999年的山西汾阳、2014年的上海,以及2025年的澳洲。这部电影同时借助三个主要人物的人生经历,横向展现了当代中国人在时代变迁的不同境遇之下所面临的情感得失与精神困境。1999年,汾阳姑娘沈涛与矿工梁建军、加油站小老板张晋生三人经历着三角恋的纠葛。沈涛最终选择了经济实力雄厚的张晋生,她的选择也让他们三人的关系从此破裂。被抛弃的梁建军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去外地打工。故事来到2014年,沈涛最终和张晋生离婚,他们唯一的儿子到乐也被张晋生带到上海生活。这时的梁子已经在外地娶妻生子,但是煤矿的恶劣环境使他身患肺癌,举家回到汾阳。此时的沈涛也成为了家乡颇有名气的女企业家,风光背后的她也忍受着离子、丧父的巨大悲痛与孤独。到了故事最后的2025年,张晋生和儿子张到乐已经多年生活在澳洲,但依旧无法融入当地的生活,父子之间也因为价值观的不合产生了隔阂。他乡留不住,故乡回不去成为了父子俩最大的痛苦。在这一横一纵的讲述中间,这部电影让人不由得想到,在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游走和聚散的人们所面临的故乡的迷失以及随之而来的身份认同的错乱。下文就将从三个方面来分析该电影对这个问题的呈现和解决。
一、原乡的离散与迷失:现代人的宿命
时代的发展和个人的进步都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从小到大我们都在不停地经历着离开:离开襁褓、离开家、离开学校、离开故乡…即使不离开这些地方,时代的变化也会使你熟悉的发生改变,所以迷失与离散几乎是每一个人都躲不开的命运,除非离群索居,现代化的进程把每个人都裹挟在其中。
“人类最伟大的成就始终是她所缔造的城市”,城市带给人们了更多的生活机遇、更好的生活体验和更高的生活质量。一切文明都是从简单走向复杂,文明的发展是一个逐步走向智能的过程,这一点不可否认。农村变为城市的这个过程就是城市化,“伴随工业化发展,非农产业在城镇集聚、农村人口向城镇集中的自然历史过程,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趋势”在这个发展规律之下,城市化的进程显示了一个国家社会发展的程度,是一种进步的表现。根据我国2021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结果显示,居住在城镇的人口为90199万人,占63.89%;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50979万人,占36.11%。与2010年相比,城镇人口增加23642万人,乡村人口减少16436万人,城镇人口比重上升14.21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城市化依然是我国发展的主要趋势。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原乡的迷失与离散越来越成为更多人的深切体验。
王德威在《原乡神话的追逐者》中用时序错置(Anachronism)和空间位移(Displacement)来分析原乡特性的形成原因。王德威认为,原乡关注的不是对原来故乡现实主义写实,而是作者在原乡图景丧失后对故乡的眺望与追溯。《山河故人》中所有主人公的原乡,毫无疑问,都是山西汾阳。三个主人公的青年时代在这里展开,张到乐也是在这里出生。但是随着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时间流转,汾阳作为原乡的痕迹在他们的身上逐渐消失,原乡身份也逐渐模糊。宏大的依托背景、千禧年前到未来的时间跨度、中国小镇到远隔重洋的地理跨越,原乡汾阳在划定的时空坐标中被割裂开来,最终成为精神依托。
空间上的离开带来的是原乡的离散,电影中的张晋生、梁建军都是在空间上离开了汾阳,张晋生从上海到澳洲,最终又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回到汾阳;梁建军则是为情所困,离开伤心地,但在多年后抵不过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疲惫再次回到汾阳,而一切早已变了模样。梁建军回到故乡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慰藉,但显然他并没有真正地因为返乡而获得一些什么,返乡不是解药,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很好地体现。
即使不离开故乡原乡依旧会改变,这种变化带来的是原乡的迷失。就像电影中的女主人公沈涛,虽然她一直没有离开汾阳,但早已物是人非,早年的朋友、前夫、儿子,都离她而去,只留她一人还守在原地,最后只能在一片空地上黯然起舞,回首过去的岁月。
除此之外,电影还通过人物关系的变化来体现原乡的离散和迷失。沈涛、张晋生、梁建军三人的朋友关系终因沈涛和张晋生的结合而破碎,梁建军的远走他乡也是原乡离散的开始,虽然他最后又回到了汾阳,但他现在所在的汾阳早已经变了模样,也不再是年轻时、心目中的故乡了。沈涛、张晋生、张到乐之间的关系纠葛更体现了原乡的离散,夫妻离婚,母子分割,形成了分离原乡的主要推动力。上海和澳洲,妈咪和妈的对立,物理距离与心理距离这一切都对原乡构成了巨大的冲击,使汾阳成为了回不去的故乡。就像张到乐离开沈涛,在澳洲的生活也是经历着与母体的分割。
时空的分离会使个人对故乡的记忆变得模糊、过时。于是,人们不得不凭借想象来完善记忆,进而将自己对原乡的认同合理化。所以,我们又总能在电影中看到原乡在这些主人公身上留下的印记,那些潜移默化的风俗都在离开之后成为了离不开的生活习惯。电影中的梁建军在汾阳做矿场小职工的时候,对家乡拜关公的习俗不屑一顾,甚至从来多不会在下矿之前拜关公。但是在去到外地之后,每次下矿之前他都会去拜一下关公,这个以前他毫不在意的民俗习惯似乎成为了他和家乡之间唯一的联系。2025年老年的张晋生虽然已经在澳洲定居多年,但还是操着一嘴的家乡话,还是和山西人玩在一起,方言带来的认同感也是原乡留在人们身上的重要印记之一。身在外地时能碰到人们心中深处,触发思乡之情的往往都是最微小的东西,或许只是一句有着相同口音的问候,又或许是某一种做法让你想起了你家乡的某个习俗。人们对家乡的记忆可能会模糊,但总有一些东西会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你的生活习惯,甚至是思考方式,原乡的凝结作用在这些方面也有所体现。
在经历了发展、婚变、移民之后,电影中的主人公他们的原乡迷失了。但电影所反映的小人物的生活往往都是在我们身边的,是每一个人都深陷其中的。沈涛、张晋生、梁建军、张到乐作为人间百面的缩影,我们每个人也正在经历着和他们一样的迷茫与困境。他们的理想最开始的原因都是为了去寻求更好的生活,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获得着,也失去着。
二、应对乡愁的不同策略:忘却还是回归
因为中国人固有的故乡情结,在传统观念里认为思乡是不忘本的表现,是一种优良传统,所以我们对于故乡的离散和迷失这一客观存在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们寻找对策来解决这一问题:有的人选择回到故乡,而有的人只能留在原地。但不同时代造就的人们也会对感情有自己新的理解,代际之间观念的不同也在影响着人们面对乡愁时选择的不同做法。
电影中梁建军是选择回到故乡,而张晋生和张到乐他们没法选择,对他们而言那是回不去的故乡。无论是回去的还是没法回去的,他们的内心都是痛苦而煎熬的,回去的只是身在故乡,但情感依托已然不在;没法回去的心向往之,行未能至。这两种选择带给他们的都是痛苦,这两种方式都不是真正的解药。
代际的不同也影响着人物的选择。电影中作为父辈的张晋生、梁建军一代对于故乡基本是都是思念的,漂泊在外,还是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再回到自己的故乡。年轻时的梁建军也曾因为在故乡受到的伤害一气之下将家钥匙丢到房顶,并扬言再也不回来。但当自己真正地身处他乡,罹患重病时,他的第一选择还是回到家乡,那把没有锁的钥匙被一斧头撬开,当初的誓言也随着这一斧头的落下而烟消云散。张晋生移民澳洲,表面上过得风风光光,但实际上他依然没有真正地融入当地的生活,依然说着山西话,依然和那些一起移民来的山西老友一起玩。在他的内心还是很想回到汾阳的。他住在澳洲的房子里,桌子上摆着手枪、中国扇子、汾酒、茶杯、烟灰缸和两本旧书。他的归根想象,也被塑造为异乡客的孤独自白:“你知道什么是自由?中国不允许私人有枪。在澳大利亚法律刚改,可以买枪。老子现在就买了很多枪,可是老子现在连个敌人都没有。自由是什么,自由是个屁!”在异乡漂泊,宛如过客,始终是无法抵达和相拥故乡的山河和故人。他乡留不住,故乡又回不去,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是属于那一代人的乡愁。
在这一代人的心里,故乡总应该是最后的归宿,人生起起伏伏,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但最后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故乡,这种落叶归根之情,是中国人一直崇尚的一种美德。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家国情怀、祖先情结将这种乡愁意识的淡薄视为“忘本”的一种表现,这其实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小时候张到乐坐在沈涛的车里对她说“妈咪”的时候沈涛的纠正,以及在成年后的张到乐依然会被张晋生不断提醒自己的中国人身份,这些不断地强调都是为了让他能够记住自己是中国人,是山西汾阳人的身份,在父辈看来,只有始终记得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才是不忘本的表现。
但对于张到乐来说,乡愁只是一种极为朦胧的情感,故乡对于他来说早已是模糊的存在。张到乐出生在山西,生活在上海,后来又到澳洲,他仿佛是一只不停漂泊,无处停歇的无脚鸟,走了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停留,但始终没有一处真正让他觉得可以称得上是自己故乡的地方,虽然他所停留的三处差异很大,也依然没有一处给他带来了真实的、清楚的依恋感。当他望着大洋,嘴里念着他母亲的名字“涛”的时候,那种感情我觉得至多只是对母亲的思念,对于母亲所在的那个地方,那个他出生的地方,张到乐始终是没有太多感情的,可能所拥有的一些模糊的情感也是来自于在文化传统以及父亲强调下的大家都认为应该拥有的感情。所以对于像张到乐一样的这一代年轻人来说,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乡愁之情是十分淡的,他们对故乡没有太多的印象,但又因为身边环境的常常提醒有着一种类似于乡愁的模糊情感,这种乡愁其实是没有物质依托的。
对于这两代人对于乡愁存在的不同看法,其实可以借用“有乡之愁”和“无乡之愁”来概括。在这两种大多数学者看来都是造成这两种现象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城市化的发展。城市化的发展吞噬了人们原本生活的乡村,从而带来了“无乡之愁”;也是因为城市化的发展,家乡虽然在那里,但早已变了模样,与心中所念不一而产生的巨大落差感带来了“有乡之愁”。但社会不可能不发展,时代也不可能不进步,也很少有人会一直想着待在那个乡村。沈涛和张晋生的外出就是最好的证明,城市化的发展带给了他们更好的生活,情感的缺失虽然存在,但是将其推至城市化的发展,实在是有失偏颇。
从表面上来看,解决这两种乡愁的最有效的措施就是改变城市化的发展方式,但我认为产生这两种乡愁的本源并不在“故乡”这个物质本体是否存在,而在于在他们现在所生活的地方是否能有让他们倾诉自己情感的地方。人们对它的怀念在于在高强度的社会生活中产生的极大压力,带来的身体心理的双方面疲劳,从而对以前的轻松愉快时光的回忆与眷念。梁建军和张晋生会怀念汾阳是因为在那里有着他们美好的青春时光,所以人们为什么会怀念故乡,不是因为那里的景色有多么的不可替代,也不是因为那里的环境有多么美好,而是因为在那个地方,我们保留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很多轻松愉快的时光。
从定义上来看,“故乡”是指“出生或长期居住过的地方”。“出生以及童年时代生活的地方”的故乡,那个时候我们年龄尚小,无忧无虑,没有太多的生活压力和烦恼,所以当长大后我们面临很多难题无法排解的时候,我们会怀念那个带给我们快乐的地方;“长期生活过的地方”的故乡,我们一生中会走过很多地方,经过或停留。而人们的选择就是记住那些美好的,匆匆擦过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并给那些“美好”的地方冠以“故乡”的标签。从本质上来说,乡愁的没落并不在于物质存在的破坏,而在于心理依托的倒坍,所以城市化的发展不是带来人们乡愁丢失的元凶,乡愁的排解也不在于“重建故乡”,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与现实高压强度的对比,给内心带来的巨大落差无处释放,才是人们乡愁模糊的根源所在。
无论是从选择的角度,还是从代际的角度,忘却和回归都不会给人们带来真正的解脱,对待乡愁的正确策略还应该进一步探索。
三、记取故乡的美好:积蓄奔向未来的力量
科技,让移动变得前所未有的频繁。离乡,几乎成为了我们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时代以加速度向前发展,即使安居一处,人们势必也要亲历原乡的巨变。处于变化当中的人,往往因为未来的不可知而感到恐惧,于是便要追寻旧日的岁月静好。所以,我认为乡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看成是文化适应尚未完成时的心理反映。
回到电影中,如果梁建军坦然接受现实,离开汾阳忘掉那些伤心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张晋生可以积极融入澳洲的生活,以足够的物质基础为依托,他的生活应该也会不错。而对于张到乐,他们这一代就开始对于故乡概念有所模糊,在未来随着城市化的进一步发展,故乡与他乡的差别只会是越来越小,他们对于故乡的感情可能就会更加淡薄。这种乡愁意识的淡薄我认为绝不是说现在和以后的人们忘本,只是以后的人们不会再将故乡与自己的祖辈生活的地方联系得过于紧密,更加强调主体的感受,不同的地方带来不同的感受,只要有所情感寄托,走到哪里都是可以有归属感的。
结论
面对乡愁,落叶归根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彻底忘记也是一种选择,但除了这两者我想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以一种流动的、开放的、积极的心态来应对它。在社会生活的实践中,我们应以开放而勇敢的心态去迎接新时代、新文化带来的碰撞,积极地适应它。另一方面,每个人都是曾经的文化和经历所塑造的,因而不可能完全摆脱旧时故地的影响。因此,记取乡愁就是肯定自我的题中应有之义,盲目地否定过往经历或原乡文化也会使人陷入自卑的泥沼。所以,个体也应该坦然地看待自己的原乡文化,记取它的美好之处,在新与旧、故乡与他乡的碰撞中,超越差异或变革带来的困扰。
乡愁的流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规律,是不可逆的。我们不应该忘记自己的故乡也不应该过于依赖,没有故乡不是忘本的表现,而是说明你可以很好地适应各种各样的生活。就像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就越快流失;对待乡愁,我们应该放缓节奏,尊重规律,协调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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